三、我第二次去新疆接办乌苏独山子油矿
我回玉门油矿后不久，9月间蒋介石与宋美龄同到嘉峪关，同行的有胡宗南和侍卫长王世和等。蒋派宋美龄去迪化，他自己在嘉峪关等她回来。在嘉峪关停留约一星期，我陪同他到玉门油矿视察。他派宋美龄去迪化是走内线，通过盛世才之妻邱毓芳与盛世才做秘密交易，去完成上次朱绍良到迪化所尚未完成的任务，如关于盛世才的地位问题，对付中共的问题，对付苏联的问题，以及国民党派党政人员去新疆的问题等等，这是我的推想。
蒋介石在嘉峪关送宋美龄去迪化后，曾到玉门油矿视察。等宋美龄回来后，就飞返重庆。后来他派盛世才仍为新疆省政府主席，由国民党中央党部派以梁寒操为首到新疆成立国民党党部，监察院派我的中学和大学的同学罗家伦为新疆监察使（名义上与省政府主席为同等地位），另有我的老朋友林继庸为新疆省政府建设厅厅长。
盛世才反共反苏投蒋以后，苏联就把第八团军队撤回去了。乌苏独山子油矿的苏联人把除了炼油厂设备外，凡是可以拆迁的机器材料及埋在地下的水管油管等，全部拆走。盛世才要求经济部去接办该矿，由资源委员会出资100多万美金在纽约交款将苏联留下的财产买下来，并将该矿交玉门油矿接办，由我负责办理。我派玉门油矿的工程师李同昭（已去世）为乌苏独山子油矿主任，同时派了一批工程和管理人员随同前往，并用好几辆大卡车运去一批钻井和输油的器材。
盛世才反苏以后，苏联虽把第八团军队自哈密撤回苏联，但仍不甘心。曾唆使蒙古派骆驼队替代马队窜到甘肃河西走廊西段安西到星星峡之间的公路上，埋设地雷，破坏甘新交通。以致一段时间来往这段公路上的汽车触雷被炸，先后死伤不少乘客，并曾一度夜袭柳园汽车站，死伤驻军数十人，后经酒泉驻军派部队前往该地区清扫，才把骆驼队从基地上赶跑。我于1943年7月初偕同玉门油矿矿长严爽，炼油厂厂长金开英与李同昭等由玉门油矿去新疆接办乌苏独山子油矿时，该段公路的保安情况虽较前好转，但仍时刻警惕，幸未出事。
我一向东奔西跑，总是一人独行，从未偕秘书或家眷同行。这次很特别，我妻和七岁小儿子坐汽车从重庆到玉门油矿。后来1943年7月初我偕同玉门油矿矿长严爽、炼油厂厂长金开英与我的妻子，由玉门油矿去新疆。我们于7月5日到达迪化住在盛世才指定的一个招待所，招待所主任姓宋，人。我先去看了罗家伦和林继庸，然后去东北看盛世才，在传达室送名片进去请见盛世才。盛世才打电话给我说：“现在我有病，不能见你，很抱歉，待你从乌苏油矿回来，我请你吃饭，那时再见吧。有事请与王参谋长联系我打电报给独山子油矿负责人，你到时叫他们移交给你。”我又去看罗家伦，罗很惊慌。他说：“盛世才要出问题了他每次搞事变以前总是不见客，我最近也没有看见他，今天你远道而来，他不见你，我怕又要搞什么名堂了。”我半信半疑，满不在乎，过了一二天，王参谋长邀我去省政府大礼堂（即去年请苏联副部长吃饭和后来请翁文灏讲话的地方）给省政府职员讲一次话。我讲了经济部资源委员会应盛世才的要求，派我接办乌苏油矿，请在座的人多予帮助的话。我曾听说盛世才手下的人以前怀疑乌苏油矿出油不多是苏联人故意少出的，因为这里出油多了，就会影响苏联的巴库油田出油少了。当然这是一种对开采油矿缺乏常识的一般看法。我是办玉门油矿的，将来如果乌苏油矿开不出多少油来，照此说法，也有可能怀疑我有意少出油，免得影响玉门油矿的出油。万一这种说法传到盛世才那里，对我们的工作，可以发生不应有的困难。为了消除他们这种怀疑，我接下去讲了开油矿的常识。我举了妇女身上二个奶孩子吃奶时，一只奶吃空了，须换吃另一只奶，在人体上个奶这样相近，但奶汁也并不相通。因此，不但距离很远的两个油田，不会互相连通，彼此影响产量，就在一个油田里，也要打很多油井来出油，同小孩子吃妈妈的奶汁一样。我举了这个比喻，他们听了都大笑起来我虽然没有明说乌苏出油会影响巴库或玉门油矿出油的无稽说法，但他们听了这个比喻，也就心中了然，可免将来产生误会。
7月11日我离开迪化西行去乌苏油矿，相距200多公里。我在临走前与盛世才通了一次电话，说我明天就去乌苏油矿，我在接办乌苏油矿后，想到伊犁去参观一下。他说好，我打电报给伊犁专区欢迎你
7月11日我在去乌苏途中遇到一辆吉普车，内有一个官员和二个荷枪的士兵，我们没有停车询问，但我很怀疑，新疆治安很好，为什么要有两个士兵带枪保护而行呢？
当天我们到了乌苏独山子油矿，与盛世才派在油矿的负责人商定17日办理交接。在17日前两天，当时的沪宁、沪杭两路局局长，我的老朋友陈伯庄的儿子，由铁道部派他察勘甘新铁路来到迪化，由迪化到独山子，受罗家伦的委托来秘密告诉我，除罗家伦本人外，盛世才把所有国民党派来新疆的党政人员全部速捕起来了，生死不明。当时我听了很恐慌。我考虑到二件事：
（1）17日接受不接受油矿？（2）我还去不去伊犁？对第一个问题，我要看看盛世才派在乌苏油矿的负责人（东北人）的神态如何，如果与前几天一样，我就接受。对第个问题，我既已由盛世才打电报给伊犁专区通知我去，我如不去伊犁，反而使他生疑，伊犁在新疆境内，他如要抓我，哪里都一样，所以我决定还是去。
后来我看乌苏油矿负责人态度照旧，他不会不知道这个消息的，因此仍在17日举行了交接仪式，他们还放了鞭炮庆祝。接管后一切矿上工作，由李同昭主持进行。我与严爽、金开英仍去伊犁。到伊犁后，才知道11日我在途中遇见吉普车中的人就是伊犁专员。接待我们的是专员的代理人，专员是被盛世才逮捕去迪化了。
伊犁共有9个城，是清康熙时修建的。同时派有满洲兵2万人，驻在9个城，实际上是9个大碉堡，首府伊宁是伊犁将军的驻地，座落在伊犁河上游的河边。伊犁河在中国境内可通小火轮。下游流入苏联境内的巴尔喀什湖，可行大轮船。伊犁全区以哈萨克族人为最多。我们在伊宁住了三四天，又到了我国和苏联交界的霍城县（霍尔库斯）住了一夜，离真正交界还有十几里。第二天到与苏联交界处的一条小河，平时河水不大，洪水时河身很宽。河上架一木桥，长约数十米，桥中间有一木栅栏的门，桥上可通二吨半的卡车。桥中间的木栅门作为两国分界的标志。两边设有瞭望台，高约三四层楼，但我们的瞭望台上并不派人瞭望。在苏联那边是一片森林，房屋相当多，红色的铁皮屋顶，隐约可见。但在我们一侧，几乎没有什么树木，也没有房屋。距桥相当远的地方，有一排营房，驻有一排部队。苏联沿着边界，筑有公路，每天派车巡逻，还有飞机沿边界飞行。而我们这一边没有沿边境的公路，更无人巡逻。两边一比较，可说我们完全没有边防。
从霍城开始的甘新公路是中苏贸易、交通的主要孔道中苏物资的交接点，最初是在甘肃的兰州，后改在新疆的哈密。中国车队算是前进了一步。但在新疆境内的车队仍是苏联的，沿途设有招待所，主要是为接待苏联车队用的，我们住的也是这种招待所，吃的完全是苏联式的饭菜，每个招待所都有面包房，由此可见新疆的苏联化，已深入到生活的各个领域。新疆边界对苏联可以说完全开放。
我们看了边境后，就直返乌苏油矿，汽车走了三天。在乌苏又耽误了一二天，没有听到关于迪化的消息，也不便向盛世才的人询问，我与严爽、金开英就返回迪化。
我们到离迪化西郊几公里处的检查站，下车进了检查站房屋，看到新疆日报，知道美国军队在法国诺曼底半岛登陆的消息，一方面心中很高兴，一方面因快进迪化，心里很紧张。我们进城后，即到原来住的招待所，问原来的宋所长，答称宋所长看房子（新疆人指坐牢房）去了。因无宋所长，无熟人，在那里不能住。我们的汽车开到马路上，到一商店门口，我下车到商店借用电话，打到东花园，接电话的是盛世才的弟弟盛世骥，他说你回来了，很好，请你到某街某招待所去住，我通知他们接待你们。同时他又告诉我，朱绍良司令长官现在东花园。我听了很奇怪，怎么他又来了。但我不便再问他。待我出了商店门口，走向汽车停放处，严爽、金开英在马路上看到我，就招手叫我上前十多步看墙上新贴的国民党政府的布告，是调盛世才为中央农林部部长，任吴忠信为新疆省政府主席，这出乎意外的好消息，使我们高兴得不得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落地了。同时我也告诉他们，朱绍良来了，也才明白朱绍良来的原因，他是护送吴忠信来的。这样我们就驱车去盛世骥所指定的招待所住下
第二天我去东花园见了朱绍良，请他给我离新疆的出境证。他说：“不行，盛世才还没有交代，我在这里，万一盛世才兵变，连我自己的生命都难保。你还是向他去要出境证。”我说：“你同吴忠信来了，我放心了。”他说：“不定，现在盛世才本人可能无问题，但尚未办理移交，他的部下会不会发生兵变，我没有把握，我来时同我老婆说此行吉凶未卜，此生能否再见面，不敢逆料。’你最好快走。”我听了他的话大为丧气。我又到盛世才的传达室打电话，问他要出境证。他说：“你回来很好，我本来想请你吃饭，因事情忙得很，对不起。我告诉三参谋长与你联系这样，我只好回到招待所听候消息。但王参谋长没有找我。我心里非常着急，就怕兵变。在这期间我去看了罗家伦和林继庸的夫人与吴忠信等人。林继庸夫人告诉我，她与吴忠信大吵了一场，因林继庸等人还关在监狱里，她要求立即释放，而吴忠信则不置可否。据罗家伦告诉我：“朱绍良、吴忠信已派人去看过所有被捕的人，他们都平安无事。但何时放出来，没有把握。”他说：“现在据人说，在北山上每夜都有枪毙人的枪声，所以我和林继庸他们究竟前途如何，心中无数。你们设法以早走为妙。”等了四五天，王参谋长送请帖来，当天晚上叫我和严爽、金开英三人去吃饭，吃饭中间，忽然电灯熄了，我们大吃一惊，王参谋长说怎么灯灭了。一会儿灯又亮了，才放心。饭后王参谋长把出境证交给了我。此出境证盖的是盛世才的私章。据我们了解盛世才的私章比公章更有用。回招待所后，我们大家都很高兴，次目一早就上车离开迪化，也来不及通知朱绍良、吴忠信、罗家伦、林继庸夫人等。我们虽然拿到了盛世才的出境证，还有五六天的路程，才到星星峡（新疆和甘肃的交界站），如果在此期间出了什么事变，有了出境证也没用。所以次日一早我们就离开了迪化，经过天山缺口，下行到吐鲁番。吐鲁番很热，低于海拔40米。据说县长办公坐在水缸里，人们在地下挖洞而居，市场也在地下几十米的深处，夜间大家出来做买卖。这是吐鲁番中心地带的真实情况，我们经过的是它的边缘地区，但是我的七岁小儿子听了这些消息，还未到吐鲁番，便开始一件件地脱衣服，结果受了凉。
第二天，我们到离住处约20多公里的名闻中外的葡萄沟。远远望去，只见到一座座用砖搭起来用以风干葡萄的房子。这些房子四面通风，一串串的葡萄被热风烘干，成了青嫩的葡萄干。若把新鲜葡萄放在屋顶上晒，就成黑色的硬葡萄干了，既不好看，也不好吃。这里的葡萄园是维吾尔族的聚居地，没有汉人。
从吐鲁番经过全津口就是火焰山，两边的山都是鲜红色。休息片刻后，汽车又向前行就到了鄯善县，我们以前只知道哈密瓜，没有听说过有鄯善瓜，实际上鄯善瓜比哈密瓜还好吃得多，形同内地的金瓜，而色、香、味都比金瓜和哈密瓜好。鄯善就是汉武帝派班超去切断匈奴右臂的地方，古称西域。乌苏独山子油矿，就是当年班超征服的乌苏国，汉代班超曾远征到那时苏联的土库曼共和国。
我们经过哈密，还参观了原来的苏联第八团新建的营房。到了星星峡，验过出境证，汽车开出了检查站。司机开足马力向东飞驶，嘴里说：“总算回国了！”我说：“新疆是外国吗？”他说：“外国恐怕还不会这样可怕吧！”
我们走后不到一个月，伊犁就被苏联军队占领了。伊犁的对面就是苏联的哈萨克州，两边的亲戚朋友很多，双方互相往来。所以，苏联利用这一点，里应外合，一天之内就占领了伊犁。苏军危及到独山子油矿，李同昭等人也都逃回了玉门油矿。伊犁直至解放后才回到了祖国。
盛世才于1942年投蒋将近一年之后，1943年7月忽又态度改变，把蒋介石派去新疆的党政人员，除罗家伦外，统统逮捕起来，这个转变的原因是那时斯大林格勒不但没有失陷，而且苏军在苏德战争中反攻胜利，同时盟军就快要在欧洲登陆，开辟第二战场，盛世才又再次通款投靠苏联。但这时斯大林对盛世才的反复无常，已深恶痛绝了。苏联驻华大使潘友新曾对蒋介石秘密表示，苏联不会再支持盛世才。因此蒋介石以胡宗南的军队仍驻在河西走廊，有实力为后盾，决心把盛世才调出新疆，派他为农林部部长，盛世才前有压力，后无退路，无可奈何，只好屈服，离开迪化，到重庆就任农林部长的闲职。这样所有在新疆被捕的国民党党政人员，最后都没有被杀害。而在他临走前，为讨好蒋介石起见，却把中共派在新疆的代表团陈潭秋、毛泽民等不少人残酷地杀害了。罗家伦说的北山上每晚都听到枪毙人的枪声，看来不是毫无根据的。
至于伊犁专员和招待所宋所长的下落如何，不清楚。他们二人都是东北人，在新疆盛世才统治时期，升官不是家高兴，而是全家痛哭，因为升官到一个时候，盛世才就产生怀疑，把他们下监狱了。升官往往成了被捕下狱的先兆，真是白色恐怖世界，难怪司机同志也感到害怕。
盛世才不久到重庆就农林部长之职，蒋介石叫盛世才带他自己的卫队从新疆沿途保护他到重庆。这卫队后来就驻在重庆南岸盛世才的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