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崇仰的中国石油工业开创人

2020-02-03 15:56:00

孙越崎先生祖籍浙江绍兴,是我的同乡前辈。绍兴在近代出了不少名人:蔡元培、鲁迅、周恩来都是在教育、文学、政治上鼎鼎大名的人物。而孙越崎先生的一生在工、矿两方面的成就,对国家经济发展上的影响,辉煌彪炳也足以为后人所崇敬了。

1943年春,我在贵州遵义浙江大学化工系四年级求学,由于毕业离校的日期渐近,所以对未来的职业和前途颇多幻想。那时对新兴的石油工业发生了无比的兴趣,我从同级同系又是同乡的仁兄处,得知甘肃油矿局和孙越崎先生担任总经理的消息。吉仁兄的尊翁朱仲华先生和孙越崎先生相知甚稔,吉仁兄说他已由他父亲安排到甘肃油矿局的玉门炼厂担任实习员,所以一毕业他就会去重庆报到,然后启程去甘肃嘉峪关外的玉门。他说甘肃油矿局的规模甚大,堪称为抗日战争期间中国工业中首屈一指的机构,投资约占当时资源委员会对工矿投资的一半。他劝我也到玉门去体会一下大漠风光。

石油在工业史上的发展甚晚,始于十九世纪后半叶,但在20世纪时已在各大工业中独占鳌头。第二次世界大战对石油的需求更使它成为天之骄子。我国几十年来,外受列强侵略,内遭军阀割据,干戈不断几无宁日,任何工业都在式微阶段。预期战后都有蓬勃发展的前途,但石油工业的发展更是无可限量。我对石油工业的僮憬,使我下了决心要进甘肃油矿局。

毕业后到重庆,虽然也经过一番波折,但终于如愿以偿进了甘肃油矿局。新进的实习员虽见不到闻名已久的总经理孙越端米生,但是在报到以后等待去玉门矿区之时,我有二星期时间在人事课阅读一些组织规章等文件,并在暂居的宿舍里耳闻甘肃油矿局在渝职员们的传言,才稍稍了解了甘肃油矿局组织的庞大,以及在抗战期间筹设这样一种新兴工业的不易。

在甘肃玉门炼厂工作了三年,由于孙先生到矿区去视察的次数甚少,也没有单独相见的机会,只是在矿的时间愈久,便愈觉得孙越崎先生在战时开创这一个远处绝塞中的石油工业实在太不简单。以战时财政的固难,器材的缺乏。交通运输的不便,实在很难想像孙越崎先生,如何在老君庙的戈壁滩上建立起这一座拥有员工及眷属近万人的石油城。

抗战胜利以后,中国石油公司成立,孙越崎先生更上层楼,度主持全国的工矿事业,离开了由他一手催生哺育的中国石油工业。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他也未重返石油工业的岗位,只在其他的工矿企业发展中贡献他的力量。在海峡两岸交往中断的40余年中,大陆和台湾的石油工业蓬勃发展,各有千秋,但每位从事石油和石油化学的油人,都以甘肃油矿局所经营开创的老君庙油矿为发轫的源头,而孙越崎先生是第一位以现代企业化的精神,在我国最艰苦的时代里开创了这一项工业的。

1980年后,我曾两次去北京,也曾代表美国的森美实业公司到大陆洽谈开发石油的投资,会见了好几位以前在甘肃油矿局的老长官和老朋友,但没有机会谒见孙越崎先生。当我返回故兴时,却从那里获得了一篇刊出于当地报纸上的孙越崎先生小传。其中提到孙先生伉俪于1976年7月28日,在唐山大地震中幸获生还的故事。文中说如果孙先生不是居住在一所简陋的平房内,恐怕也难逃此劫。我们在海外的甘肃油矿局老同事们除了为老长庆幸之外,也稍稍猜测到孙越崎先生在以后似乎未能像他主持甘肃油矿时期那样发挥才能。

1991年海峡两岸的老君庙油人为筹备庆祝将于次年举行的孙越老百岁寿庆,我奉金开英先生之命,草拟一篇印刻在寿屏上的祝寿辞。其中一段曾简约地写出孙先生当年筹设甘肃油矿局的艰苦情况以及他对中国石油工业的贡献:

吾公受命于抗日艰难之际,开发石油于祁连戈壁之问,排众疑,辟万难,卒成事功,为我国石油工业开创新猷。其丰功,其玉门关外老君庙,砂砾无垠,寸草不生,坚冰苦寒,杳无人伟业,实足以当之。

玉门关外老君庙,砂砾无垠,寸草不生,吾公以坚定的信仰,起草开发计划,说服当局筹款,于此探索油源,终得于一九四一年三月十六日成立甘肃油矿局,出任总经理。公于受任之初,即以探勘炼制运输供应兼筹并顾,六年之间,成绩斐然,卓然而为我国于抗日战争期间,唯一藉国人一己之力建设而成之新兴工业,并奠定战后可媲美全球石油及石化工业不朽基础。

同人等老君庙矿、厂旧属,追随吾公,投身边荒,目击矿区日益壮大。吾公以无比之毅力,于物资奇缺之万难中,扩充采炼设备,增加油料产量,且复尽力储备人才,兼顾万千员工之生活;建宿舍、辟农场、设学校、立医院,无一不备,乃蔚然而为河西荒域中之工业奇葩。

战后我国石油及石化工业蒸蒸日上。两岸成就,各有千秋。然溯源追往,今日之各项成就,莫不感受当年老君庙时代之启迪。吾公之声名,将与我国之石油工业永垂不朽。

1992年8月22日,我和内人参加玉门旧人西北旅行团到北京,次日晩在六铺炕聚仙楼餐馆岀席老君庙同人聚食。孙越崎老先生以百齡高寿也自医院中来和他的旧属欢聚。这也是我一生和我所景仰的老长官,面对面谈了几句话的唯一一次。他虽起立行动需人扶持,但思虑仍很敏锐,言语仍很清晰,他谢谢我的祝寿文,并连声自谦不敢承当文中所述的颂扬。席散以前,他和聚会的老同事合影留念。他当时的音容笑貌,回忆时尚宛如在目,而今他却已永别人间了。

1996年5月15日于美国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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