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戈负弩请先行,
砺面风沙茧足程。
毕竟书生难报国,
徒教诗趣杂豪情。
“砺面风沙”的地质工作怎么能产生“诗趣杂豪情”的文人雅兴?对我国著名大地构造及石油地质学家朱夏来说,这是很自然的,因为教授“本色是诗人”。
一
朱夏祖籍浙江嘉兴。1920年9月10日,他出生在上海。父亲朱大可一生从事教育,以古体诗著名;母亲孙企馨也擅长文学。从小的耳濡目染培养了朱夏对古诗的喜爱,后来他在地质界赢得“诗人”之誉,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至于他身上的文学细胞为何最终没能使他成为一个文人,那全是因为少年的好奇心改变了他一生的追求。
一次,年少的朱夏游富春江来到了严子钓台上,青山绿水,白云悠悠,大自然的一切是最能令人陶醉的了,而这时候朱夏却突然一下子犯了迷糊,他发现的钓台太高了!钓台这么高,怎么能钓鱼呢?莫非是当初山没这么高,或者是当初水要比现在深吧?
漫游回去的时候,少年头脑里多了个疑问,这疑问与其说是对严子陵钓台的不理解,勿宁说是对自然界运动变化的不理解。当然,那时的朱夏是分不清这两个问题的区别的。
好奇是向上的动力,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在如饥似渴地读完了《徐霞客游记》之后,朱夏对地理知识完全入迷了。他的疑问并没有解开,反而变大了,朦朦胧胧地觉得大自然蕴藏着许许多多的奥秘,值得去探索。
1935年,朱夏考入国立交通大学物理系。他的心并没有在物理学的殿堂里安定下来,电子的旋转、物质的运动不是他的兴趣所在。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他在几位学土木工程的同学那里见到有一本地质学讲义,浏览之后,恍然大悟。原来,还专门有这么一个学科,既可以解答自然界种种有趣的问题,又可以通过这些解答,向地球索取宝藏,还可以解决一些工程问题。“有趣”与“有用”是统一的,童年的憧憬可以成为毕生的事业,躁动不安的心灵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朱夏毅然放弃了交通大学物理系的学籍,重新参加入学考试,考入了南京中央大学地质系(现在的南京大学地质系前身),开始了他的地质生涯。
大学时代,使朱夏在业务上受益最大的是朱森教授,那简洁易懂的知识讲授和严格的野外工作训练,引导着他踏入了构造地质的大门。作为一个好学的青年,仅有老师的传道授业,是远远不能满足他强烈的求知欲望的。为此,朱夏求助于书籍一—另一种意义上的良师益友,从书中寻求满腹疑问的解答。当时南京中央大学地质系有个图书馆,为了能最大限度地读到书,他申请担任了图书义务管理员。这样,他就可以以馆为家,夜以继日地畅游于知识之輸海。这种工作是没有报酬的,但书本给了他报酬。
二
1940年,朱夏从中央大学地质系毕业。他以名列榜首的优异成绩被中央地质调查所录用,先后任技佐、技士。他参加工作后的第一项任务,是在黄汲清教授指导下,以勒探油气为目的,对四川威远构造测绘比例尺为1:1万的地形地质图。在这项工作中,他接受了严格的专业训练,锻炼了基本工作技能,培养了严谨的作风,为以后取得更大成就奠定了良好而坚实的基础。1940年,朱夏参加了程裕淇教授领导的对西康的路线测绘和考察,从雅安二郎山到康定,往南到贡噶雪山,详细观察研究变质岩。同时,还对贵州的汞矿和锰矿作了一番调査,取得了一定的成绩。1944年到1945年,他完成了比例尺为1:100万的中国地质图重庆幅等的编制,从而提高了自己进行地质综合研究的能力。这一时期,是他讲所学知识开始用于实践的时期,也是他继续学习的时期。
三
1946年,朱夏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公费留学资格。他万里迢迢,来到了瑞士联邦国立工业高等学院和苏黎世大学的地质研究所,师从精于阿尔卑斯构造地质的R.Staub教授,以求在地质学上继续深造。在留学期间,他很重视平时的学术交谈和实际工作锻炼。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到野外进行地质工作达5次之多,他认为这是获得知识、增长见识的好途径,也就以苦为乐了。1948年黄汲清教授在出席伦敦国际地质会议之前,途经瑞士,见到了朱夏。黄汲清向他建议,要他遍游欧洲,多拜几个老师,以博取众长。于是,朱夏当年就到了Neuchatel大学,求教于黄汲清的老师E.Wegmann教授。教授给了他一串钥匙,用意很简单,地质领域内一扇扇神秘之门,需要他自己去打开。在这里停留的大半年时间里,他又一次博览群书,还做了大量的笔记,收益不小。随后他又到了维也纳,师从L.Kober教授。此后他还想去德国考察学习,但由于当时柏林由4国共管,签证甚难而未成行。1949年初,他决心返回祖国,E.Wegmann教授十分惋惜,邀他同往格陵兰,朱夏婉言谢绝了这份好意,于上海解放之际踏上归国旅途。
四
朱夏从国外来、正值新中国诞生。由于百废待兴,大规模的经济建设需要丰富的矿产资源作后盾,国家对地质事业十分重视和关怀。1949年8月,浙江省地质调查所在葛岭山庄正式成立,朱夏来到了该所任职。11月间,他被派往诸暨藏山勘探锰矿,接着去余杭县南乡调查重晶石矿。1950年1月,朱夏被任命为该所常务理事,6月,又被任命为副所长。他怀着为国家经济建设出力的大热忱,往返奔波于浙江各地;在吴兴县调套武康锰矿,返诸暨详勘街亭锰矿并调查其他矿产,赴长兴煤矿作地质调查。忙忙碌碌的调查工作给朱夏一种充实喜悦之感,因为他是在为国家寻找与开发宝费的矿产资源出力。
1950年下半年,华东工业部汪道涵部长集中华东地区地质力量筹建华东工业部地质调查机构,朱夏被委任为华东工业部地质处副处长,主要任务是承担浙、闽、鲁、皖的地质工作。为配合山东金矿、马鞍山铁矿的勘探和大别山铁矿的调查,他译著有《矿物原料概论》和《中国的金》,后者是我国第一本关于金矿的著作。在书中,朱夏提出了“为使读者从整体认识个别,必须从世界金矿史的发展过程中找出我们自己国内金矿的特殊性”的崭新见解,强调洋为中用。他还说:“黄金今后将是新民主主义以至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重要利器之一。”可见他心中所想,搞地质工作就要以找矿为中心,以服务社会为目的。
1953年,地质部成立。次年朱夏调到地质部地矿司燃料室。他曾到石拐子煤田、义塘煤田和平顶山煤田进行工作,并译著有《煤地质学的理论问题》。地质部决定在全国开展大规模的石油普査,朱夏是第一批主持石油普査的成员之一,并与谢家荣教授合译了《古勃金与石油地质学》。1955年地质部普查委员会成立以后,他自告奋勇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出征大西北,先后被任命为地质部六⊙一队(新疆)和六三二队(青海)总工程师。他是准噶尔和柴达木含油气盆地开拓者之一。当年他率领全队地质工作者,冒着生命危险、过泥滩(玛纳斯河)、穿沙漠(黄草湖)、经风城(马尔禾)、越盐湖(达布逊湖)、攀高山(唐古拉山),完成了准噶尔盆地的石油地质普查任务,为我国解放后找到第一个大油田——克拉玛依油田定了基础。在那极其艰苦的条件下,他却感到了地质生活的“壮丽”,“壮是可以激励豪情壮志,更加热爱祖国;丽可以领略诗情画意,把自已融合在大自然之中”。这完全是诗人的感受,是极度艰苦中的超脱,是极度艰苦后的豪迈。但在实际生活中,艰苦,就是艰苦。
在大西北的艰苦转战中,朱夏却有了赋诗的闲情。对这段艰苦的地质生活,他吟道;
日月山西草未苏,
落霞明处觅征途。
“铁鞋”不拭天山雪
再踏寒沙入冷湖。
有了这么一种豪情壮志和坦荡胸怀,这一时期朱夏的诗歌创作就丰收了。诗歌的收获与工作的收获是成正比的,或者说是同步的。比如,他曾从普查角度强调过克拉玛依斜坡区的找油意义,由此人们发现了冷湖油田。当地下的石油以蓄积了千万年的能量从油管喷涌而出的时候,诗人的豪情也就勃发了,他高兴地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墨龙破地挟雷霆,
黑雨俄画五色璎。
好化穷荒成沃壤,
不须天外乞甘霖。
这一时期的诗,凝聚着他对地质事业真擊的爱,沉淀着他对祖国的深情。
1958年至1962年,朱夏出任地质部石油地质局副总工程师和地质部地质研究所石油地质研究室主任。在国庆10周年之际,他完成了1:300万《中国含油气远景预测图》和论文《关于预测我国含油气性的几个基本间题》。这些课题总结了我国50年代石油普查工作的经验。他从全局着眼和循序渐进的工作方法,已被实践证明为成功的经验。这一时期,由于他参与和指导了我国东部松辽等盆地石油普查工作并卓有成效,被国家科委评定为”大庆油田发现过程中的地球科学工作”项目一等奖获奖者之一。
60年代初期,朱夏在任地质部华东地质矿产研究所副所长期间,曾以译文集形式介绍了国外有关含油气盆地的文献,并结合我国实际,对含油气盆地类型与形成机制等作了研究。接着,他根据理论和实践两方面的多年成果,于1965年总结发表了《我国中新生界含油气盆地的大地构造特征及有关间题)。这篇论文是朱夏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它对盆地类型、形成机制及其转化,对沉积的控制与生储盖组合关系和如何指导找油等问题都做了相应的总结。
70年代初期,为解释以油气盆地为中心的石油地质问题,并试图从新的思路设想我国今后的石油普查勘探方向,朱夏在动乱的环境里,坚持工作,翻译了《板块构造的岩石记录与历史实例》。他是我国地质界在全球构造上早期进行传播、探索和进行开拓性工作的少数地质学家之一。他提出了“诞育于大洋地质和地球物理摇篮里的板块构造能否在大陆地质的雄关险道中阔步前进?这些表露于现代地质和地球物理现象中的自然作用是否在悠久复杂的地质历史中就有其始终如一或因地适时的反映?”等问题,并指出了解决这些问题的方向和方法。
1975年,朱夏被任命为江苏石油勘探指挥部副指挥兼总工程师,后来,他又主持地矿部石油地质研究所盆地研究室工作。这一时期,他虽身患重病,但仍锐意进取。他不但对江苏石油普查物探提出了“四世同堂”的设想与部署,还对全国第二轮石油普查勘探提出了“对石油地质普查工作部署的设想”,并撰写和翻译了大量著作。同时他十分强调地质科学要吸收数学与物理学的新成就,一再提出地质、地球物理与地球化学的结合,地质与实验的结合,设想在多种学科相互配合下,进行油气盆地研究的“三部曲”,即:(1)综合国内国外现有资料,充分吸取各家学说之长,从理论上提出有关盆地形成机制与类型划分的比较完整的设想;(2)在实践中不断接受检验,得到反馈,充实理论,又用来指导实践;(3)利用现代的计算机技术,进行物理的和数学的模拟,从单项(如油气的生成、运移,沉积的模式,构造的型式等)开始,推广到盆地的整体,使各种信息能集中地用于预测油气资源,总的目的是对中国油气盆地进行“评价与再评价”。
朱夏通晓英、德等国文字,经常博览外文图书,向圆内同行们传播信息。他善于吸取前人和国外先进的地质理论,并善于结合中国的实际和他自已的实活动进行系统地概括,提高,以指导工作。他对我国不同地质时代的含油气盆地,对地壳发展阶段论和板块构造活动论做了开拓性研究,创建了“多旋回地球动力学”的观念。其方法论一方面是历史分析基础上的地球动力学分析,属于历史大地构造学范時;另一方面是从大地构造上作地球动力学分析,强调全球联系、深部根源和应力分、这一学说对找矿,特别是在盆地寻找石油矿藏具有极大的指导作用。
五
1982年,朱夏曾卧病数月,医生要他静心体养,而他却在枕边、床柜、壁橱这些地方堆满了图书,硬是争分夺秒地工作着,在床室中对新一轮石油普查如何开展古生界找油气的工作提出了宝贵意见。不久,他又顽强地与多病体衰拼博,以坚韧的毅力,终于按期向荷兰埃尔雪佛公司交付了我国第一部向国际公开发行的《中国沉积盆地》《中新生代为主》稿件。
在几十年的地质生涯中,朱夏的足迹遍及西北的沙漠、东北的草原、西南的山岳和东南的岛屿。作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上海海洋地质调查局高级工程师和技术顾间、同济大学地质系兼駅教授,朱夏又主持了“大陆边缘构造演化”的博士研究方向,领导着他的学生们进行中国大陆边缘构造演化的研究,为我国的海洋地质和石油勘探作出新的贡献。
在国际上,朱夏还担任国际地科联沉积学会(1AS)特别委员会委员,《能源勘探与开发》(EnergyExplorationandExploita-tion)编辑委员会成员;在国内,他还担任中国石油学会副理事长,中国地质学会常务理事,中国海洋地质学会常务理事,第三届上海地质学会理事长,并担任《石油与天然气地质》和《石油实验地质》的主编。
繁忙的科研工作与行政事务对年迈的朱夏构成了一种严峻的挑战,但朱夏却毫不在意。他以诗言志,表达了要更加努力的决心:
老去方知步履艰,
江山未许此身闲。
传薪献曝心犹壮,
烈士何尝有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