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见义,1934年3月出生,1959年莫斯科石油学院毕业,中国工程院院士。用不懈的奋斗去追求真理,用真诚的心拥抱祖国和人民。这是胡见义一生的意愿,也是他的座右铭。
一
1954年,胡见义由北京地质学院矿产地质系进入苏联乌拉尔矿冶学院石油地质系学习,继而转入莫斯科石油学院学习石油地质专业。他在北京地质学院学的是普通地质专业,后转学石油地质,他听到的是俄国教师介绍俄国的石油地质储品、地质理论和巴库油田。他希望中国除了数量有限的延长、老君庙和独山子油矿外,再能找到大油田。他希望年轻的共和国能早日脱离“贫油”。
五年以后他回国了。他思念北京,思念母亲,更思念那融融的乡音。当他和400多名留学生乘坐的专列到达中国满州里国门时,一向性格内向深沉的他也有些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似有一种“漫卷诗书喜欲狂”“青春作伴好还乡”的感觉。
回到北京,石油工业部干部司司长征求他的意见:“北京、新疆、青海、松辽,愿意去哪?”他只问了一句话:“哪的工作量大?”“松辽盆地”。从此,胡见义与石油结缘了。是缘就难解难分,是缘就终生未了。
1959年,正值松辽石油会战的前夜。广阔富饶的三江平原,源于长白山和大兴安岭而奔腾向前的松花江,以及地下埋藏的巨大石油储量,神奇地吸引着年轻的胡见义。
9月,他来到了大庆。二话没说,下到现场生活在工人中间。虽是初秋,大庆仍是大雨不断,到处是盐碱水泡,芦苇丛生,蚊虫集结,甚至有野狼出没。在研究大队综合组跑现场,他及时地跟踪每一口井,尤其是录井、测井和试油重点井的动态,并及时地与邻井进行对比。根据油气水性质及时正确判别油气层和油气藏类型。他常常步行几十公里到重点井去收集第一性资料,往往一天只能吃上一碗高粱米饭和几块煮萝卜。
松基3井喷油,宣告大庆油田的发现。调集精兵强将,集结千军万马进行石油大会战,这在中国石油工业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胡见义置身于这波澜壮阔的会战中,他想到了、看到了、学到了很多,很多。对于困难他不在乎,对于吃苦更有思想准备。几十年后的今天,他还颇有感触地说:“当时年轻的共和国正处在困难时期,干好任何一件事都要吃苦,苦中也有乐”。
8个月后,他被任命为油田地质综合研究大队综合研究室主任、主任地质师。研究大队负责更大的研究领域,有几十部钻机,给他提供了广阔的天地。担子重,使胡见义更增加了几分勤奋和思考,他跑遍了所有能跑到的现场,不仅研究地质勘探,还有地球物理、地化、生油等问题。
20世纪60年代初,在地质理论上,除在四五十年代根据陕北地区陆相地层中的含油气情况,有人发表过陆相生油可能性的分析文章以外,西方的海相生油理论仍占统治地位。随着从局部构造—区块—区带—整个盆地的各类地质信息和资料的不断积累、丰富与充实,在大量勘探实践与理论研究的基础上,胡见义逐步确认了湖相暗色泥岩能够大量生烃和排烃的事实,并搞清楚了其生烃、排烃的特征与条件。用了8个月的时间,终于在1962年首次从一个陆相盆地出发,系统完成和发表了《松辽盆地陆相生油地球化学若干问题》的论文。这是我国石油地质方面第一份关于陆相生油的系统而完整的文章。
随后,他又分析研究了大量的第一手地质、地化和地球物理资料,反复对比,综合研究,对松辽盆地内部湖相泥岩生成油气的运移、并在圈闭中聚集成工业规模、形成油气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和认识,总结出了“松辽盆地石油地质和油气分布的九大规律”。这也是我国首次关于在一个大型盆地内陆相油气藏形成与分布系统、完整的综合研究报告。这两份报告构成了我国陆相油气生成与分布理论的雏型,为陆相石油成藏理论的建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为当时大庆油田勘探提供了重要的科学依据,也为后来发现一系列油气田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当胡见义在技术座谈会上提出陆相生油的观点,并从地质理论和实践中加以阐述后,康世恩称赞他是“真正的博士”。其实,胡见义还真没读过博士学位。
在大庆会战的四年多时间里,他参与制定了大庆长垣、泰康隆起、三肇坳陷、安广隆起和黑帝庙凹陷等勘探项目的部署,在发现一系列油气田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他三次被评为“五好红旗手”。1963年被评为“五好技术干部标兵”“科学技术能手”。
四年里,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探望母亲,使母亲焦虑。四年里,他没能调回北京与女友团聚,留苏时的恋人因此和他分手。四年里,他把全部的爱献给了大庆油田这片黑土地。
30多年后的今天,已是地质学家的胡见义幽默地讲述当年:“每个职工一年是140斤黄豆,而技术能手是160斤,还发了一件绒衣,上面印着‘技术能手’,我从来没敢穿过。我只是想为找到大油田做点事情,总带着这几个字,我受不了”。胡见义谈到所取得的成果时说:“我得益于多年的现场实践和与工人在一起。当时不在现场和工人讨论研究,就无法完成技术课题。不深入现场实践,就很难提出技术观点,理论上也不容易做到分析深刻。”
松辽盆地勘探,从1955年开始普查到基本探明大油田,总共用了7年的时间。大庆油田的发现进一步确了立陆相沉积可以形成大油田的观点,丰富和发展了陆相生油理论,并初步形成从盆地勘探到油田评价的一整套战役部署和战术方法,使中国油气勘探水平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胡见义和同时代的地质工作者为此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智慧和青春。
二
60年代是中国石油工业开始翻天覆地、气吞山河的时代。在全国油气勘探的重点放在松辽盆地的同时,渤海湾盆地的勘探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从1964年起,石油勘探的重点转向渤海湾盆地。1963年的最后一天,胡见义大庆会战的征尘未洗,便告别黑土地,踏上新征途。胡见义来到了大港油田。三个月后一纸调令,他又马不停蹄地转战齐鲁大地,参加胜利石油大会战。此时,胡见义已是而立之年。
1964年3月中旬,胜利油田工委成立。余秋里、康世恩坐镇东营。调集新疆、玉门、青海、四川、陕甘宁和大庆的诸路石油大军开战济阳坳陷。胡见义任勘探综合研究室副主任,主任是当今中国工程院院士翟光明。1965年2月,成立会战指挥部,胡见义任副总地质师兼地质指挥部指挥。
胜利油田在地质上称济阳坳陷,断层多,地下情况复杂,是渤海湾盆地典型的复合油气区,与松辽盆地的情况截然不同。针对这一情况,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东营地区油气勘探研究与部署的工作中去。他十分重视第一性资料,要求有关单位取全取准资料,自己也坚持探入现场,及时掌握各类动态信息。胡见义如饥似渴地熟悉和研究着济阳坳陷这个新地区。渤海湾盆地自早第三纪以来,经历了多次断块活动,地下情况极其复杂。
行政指挥与研究工作集于一身,使胡见义感到有些紧张,但他全力以赴。油田钻探初期,发现地下油层忽有忽无,忽高忽低,忽厚忽薄,忽油忽水,油质忽稀忽稠。这与松辽盆地情况大不一样。经过广大科技人员研究总结,认识到这种复杂现象是由极发育的正断层造成的。
胡见义住在办公室兼宿舍的板房里,除了床铺就是资料,再则就是下现场时的工作服,他掌握了各口勘探井的地质动态。作为副总地质师,下现场从不提前打招呼,长途驱车到井场,赶上吃饭就到食堂领两个慢头夹点咸菜,边吃边聊,边布置工作。
他直接组织主持研究和制定了东营、沾化、临邑和车镇等凹陷的不同地区10多个勘探项目的实施方案。方案实施后,滨南等若干油田被陆续发现,其中渤南油田属于砂岩上倾尖灭型亿吨级大油田。
胡见义对自己组织和参加制定的油气勘探项目及其部署的每一条断层、每个断块、每套层系和每一个油气藏特征都了如指掌。也正是在这个基础上,经过大量的对比和研究,他逐步构思了克拉通内裂谷盆地断块发育油气藏形成与分布的地质理论。
在胜利油田工作5个年头,刚对济阳坳陷有了较深入的了解,石油工业部又抽调他参加了中国援阿尔巴尼亚专家组。胡见义研究完成了《近亚德利亚海盆地天然气藏形成与分布》的成果报告,这得益于他两次作为中国石油专家组成员,协助建立阿尔巴尼亚石油地质研究所和指导其油气勘探。
1969年到1972年,他两次赴阿,曾任阿尔巴尼亚工矿部石油总局中国专家综合组组长。胡见义记得第二次赴阿下飞机后,当时外经部负责人方毅告诉他们,阿方要求我们援建一个大型尿素厂,你们的研究成果将决定能否有足够的天然气资源供尿素厂做原料,国家能否有把握在这个协议上签字。
阿尔巴尼亚近亚德利亚海盆地的天然气勘探是德国、意大利和苏联等国专家工作过的地区,胡见义带领中国专家组常常从清晨一直工作到凌晨。从原始资料入手,在长期封存的库房内,一包一包、一米一米地观察、描述岩屑和岩芯,一口井一口井地对比砂体小层,找到了真正的对比标准层。经过研究,取得重要成果并进行勘探部署。勘探实施后,扩大了一个气田,使其储量增加了数倍,并在一个多国专家已放弃的构造上,通过对已钻井资料的复查,重新评价为气层,补下套管,射开该层位获高产工业气流。
同时,提交了《近亚德利亚海盆地天然气形成与分布》系统研究报告,全面分析了这一地区天然气地质条件,从地质理论上阐述了天然气藏勘探方向与目标,制定勘探项目意见书。根据这一报告,我国政府援建阿方一个年产5万吨的尿素厂,中国驻阿大使对他们的工作精神和取得的成果非常满意。为此,阿尔巴尼亚国家领导人接见并高度评价和赞扬了中国专家组的出色工作。
1972年,从阿尔巴尼亚回国后,迎接胡见义的不是鲜花而是更重的担子:任胜利油田总地质师。既做勘探技术的组织者和领导者,又承担着地质理论研究,他的工作量成倍增加,他以加倍的勤奋和效率与时间赛跑。胡见义与同事们经过多年的实践和研究完成的《渤海湾盆地复式油气聚集(区)带的形成理论与实践》研究项目,对胜利油田乃至渤海湾的油气勘探提出了指导性意见。这项成果在1985年获得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
报告中提出的中国东部早第三纪箕状凹陷复式油、气聚集规律,是中国陆相成油理论的主要组成部分。在提出和发展这一理论中,胡见义作为重要贡献者之一与渤海湾地区各油田的地质家一起在当代中国的石油工业发展史上书写了辉煌的一页。
渤海湾盆地勘探从1964年到1979年的15年中,先后发现并基本建成了胜利、大港、辽河、任丘、中原5等大油田。胡见义因在胜利油田地质勘探中取得的成绩,1978年获全国科学大会重大突出贡献科技工作者奖。在人民大会堂,他从党和国家领导人手中接过象征着荣誉与艰辛的奖励证书。这是他第一次获得国家级奖励。同年,他被调往北京石油勘探开发科学研究院任副院长、总地质师。
这一年胡见义44岁。他在齐鲁大地上工作了14年。经过大庆精神的培养教育和两次石油会战的锻炼实践,他已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石油地质专家。调往北京,将又一次给胡见义更广阔的天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的研究工作将由局部向全国转移。他将有更多的机会接触、了解国际石油地质理论研究的前沿。他感到兴奋,也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三
到北京后,正值壮年的胡见义把全部精力用在工作上,不管外出开会,出国考察还是大量的各种会议,他都把占去的时间想办法补回来。不管如何每天也只有24小时,一年只有360多天,胡见义太需要时间了。有一次,重庆市政府邀请各路专家为其作资源开发咨询。完成咨询任务后,市政府请专家们游览长江三峡,胡见义婉言谢绝。他说太忙,要求立即返京。会上的专家劝他,一年忙到头你就缺这三天72小时不成?胡见义却认为,3天在一年中占的比例也不算小了。
近十几年来,他把工作的重点由地区转向了全国的油气地质理论和油气勘探战略领域选择及石油工业中、长期规划上来。历时5年,主持并参与了全国首次的油气资源研究与评价,完成了我国第一部《全国油气资源评价研究总报告》。这一报告系统研究了中国石油地质理论,分区分层系研究了石油地质条件和油气的形成与分布,进行了分区、分层系、分盆地、分坳陷的油气资源评价,提出了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的油气资源勘探战略布局,成为石油工业“稳定东部,发展西部“战略决策的重要依据,1987年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随着油气勘探实践的深入,胡见义十分重视中国陆相石油地质条件的进一步分析和总结,完成了《中国陆相石油地质理论基础》和《非构造油气藏》等专著,首次系统总结、分析和研究了陆相含油区盆地油气藏的类型系列,深入探讨了油气藏形成和分布的理论,尤其是非构造油气藏和重油油藏。非构造油气藏是油气藏系列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形态不规则,常称隐蔽油气藏。国外许多学者长期认为此类油气藏在分布上无规律可循。胡见义立足于海相、陆相各种沉积环境分析、储集体分布、古地貌和地层超覆等特点,指出非构造油气藏的分布是有一定规律和方向的。
重油油藏系列(包括沥青和地表油砂)是重要的后备石油资源。在他的带领下,以矿藏形成的地质和地化条件为基础,对该类资源的潜力和分布进行了研究,指导了各矿区的勘探。在上述研究成果的推动下,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我国发现这两类油气藏的比例逐步增加,由百分之几增加到百分之三十。他领导完成的《中国东部陆相盆地地层岩性圈闭油气聚集(区)带的形成与远景评价》获石油工业部科技进步一等奖。
20世纪80年代初,全国加强了对天然气的勘探,但始终没有大的突破。长庆油田在盆地西侧勘探发现一些小型气田,又在东部进行勘探。而北京勘探开发研究院提出在盆地中部钻一口科学探索井,有可能出现较好的情况。胡见义依据前人对陕甘宁盆地的研究与勘探资料,着重研究了古生代海相地层的含气潜力,提出了寻找大的天然气聚集区新的观点和思路,认为盆地西部天环向斜和东部隆起所发现的天然气均为零星分布的小型气藏,而中部由古隆起演化成的中部广大平缓斜坡有存在非构造地层岩性圈闭型气藏的有利地质条件。
他的这一技术思路,很快得到勘探开发研究院科探井领导小组翟光明、于炳忠、陈元顿、常承勇等总工程师和地质师的认同。在盆地中部古隆起地带部署陕参1井科学探索井,井钻进到3500多米终于出气,我国最大的气田就此诞生。在陕参l井出气预测储量后,胡见义提出拿下这个整装大气田的勘探部署和方案,后又参与组织勘探的实施,主持与组织研究完成了《陕甘宁盆地中部气田规模预测》大型研究成果报告,获得了总公司重大科技成果奖。
进入20世纪90年代,随着我国国民经济的快速发展,对烃类能源的增长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进行了世界主要能源(如煤、木柴、石油、天然气、核能、水能和重油沥青等)结构变迁与预测研究,认为我国引进国外油气资源是可行的;同时依据对全球石油地质和资源的分析研究,认为引进周边国家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是现实的;并与俄罗斯地质学家合作,进行了东北亚石油天然气形成地质基础和资源潜力研究,预测了资源的规模,提出了我国利用俄罗斯远东石油与天然气的可行性。这一方案现已开始研究与实施。
胡见义能取得如此多的研究成果,重要的一点是惜时如金。只要他不离开院里,他的办公室的灯光几乎每天都亮到很晚,全年的节假日几乎很少不用在加班工作上。30多年来,他的精力几乎全部投入到工作和研究中。家务自然是非妻子莫属。近年老伴几次提出能否一同出去疗养一次,他答应了,但至今没能兑现,组织上几次都安排好时间、地点,可都因为时间紧张,有各种离不开的工作而放弃。
他勤于笔耕。现已出版了《中国陆相石油地质理论基础》、《非构造油气藏》、《中俄土天然气地质理论研究新进展、《中国石油地质与勘探进展》(英文)、《东北亚油气潜力图和报告》(英文)等多部著作,在国内外完成成果著作和发表学术论文近百篇(部)。
作为北京勘探开发研究院的总地质师、副院长,近年,他以卓越的才能多次接待各国家和地区的石油公司的负责人与他们进行学术交流和协作。一位外国公司总裁在给他的信中这样写道:“真心感谢您在我公司一行访问贵公司时的亲切接待,您和蔼宽厚的品德使我深受感动。由此领悟到,正因为有您这样的中国人,才会使中国在变化无穷的世界趋势中稳定地发展。我再三被您的地质专业技术所征服”。
胡见义一直觉得时间不等人。他说:“凡事只要立足目标,全力去做,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成功的。”他仍然是那么脚步匆匆。他仍然是喜欢经常站在办公室硕大的中国石油勘探成果图前沉思,他希望勘探成功的红色区域越多越大。
他说:“我最后冲刺的目标,就是要为我国石油工业多培养出一些优秀人才。”他负责的导师组已经指导了20多名研究生、博士生。他要把丰富的学识和宝贵的经验传授给青年人。现今,他曾指导过的一批年轻人已走上不同的领导岗位,或成为年轻的专家和教授。他对科学执著追求、高尚情操和不求名利的品质在激励和鼓舞着年轻的学者们。
几十年来,在石油工业发展的进程中,胡见义一方面结合不同地质特点的含油气区进行大胆实践勘探,一方面不断完善中国的石油地质理论,指导新领域、新地区和新层系的油气勘探。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今天,他仍在紧跟石油科技发展的步伐,用潜心探索研究的新成果,报效他终生热爱的祖国和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