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长龙脚下行的梁翕章

2022-10-21 13:00:00

梁翕章,1914年出生,1936年北京辅仁大学物理系毕业。曾担任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石油规划设计总院总工程师。

1994年5月18日上午,石油大院小餐厅里高朋满座。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基建局和石油规划设计总院在这里共同召开梁翕章同志80寿诞座谈会。来自石油天然气总公司基建局、咨询中心、石油学会和中国石化总公司、中国海洋总公司的领导和专家欢聚一堂,大家高度评价梁翕章多年来为石油工业做出的突出贡献。梁翕章老人也非常激动,回顾与石油结缘几十年的人生历程,他无怨无悔。

说起与石油结缘,那还是1942年的事。当时,28岁的梁翕章正在沙千里先生创办的建国机器厂任厂长。因工作关系,他结识了甘肃油矿局业务处的邹明处长。那时的玉门油田是中国最大的油田,正在建设中,很需要人手,邹明就动员梁翕章:“我们正需要人,物资方面你比较熟,你到我们这里来工作吧!“梁翕章很早就有振兴民族工业的宏图大志,考虑到石油是工业发展的命脉,到国家的油矿局工作,这无疑是实现自己心愿的好机会。于是,他毅然辞职,第二天就到业务处报到上班了。每当提起这段往事,梁翕章总说:“我是学物理的,按理说与石油没多大关系,但那个偶然的机会决定了我一生的事业,我很高兴自己这辈子能与石油工业的发展联系在一起。”

1942年的中国,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早已踏遍华南大地。梁翕章受命到湘南、广西西江沿岸为玉门油矿局收购所需物资。许多工厂为躲避战火已纷纷撤离。当他匆匆赶到时,几多磨难,几多挫折,使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国民党统治的腐败不堪,更加痛恨日本帝国主义的疯狂掠夺和对中国人民所犯下的滔天罪行。1945年,梁翕章等24名技术人员被派到美国实习石油工业。到美国不久便传来了日本投降的消息,兴奋之余,他更加珍惜这次实习机会,只盼早日完成学业,好报效国家。在三年时间里,他对管道建设的背景、市场需求条件、运行管理方法等各个环节都进行了较深入地学习和了解,为他以后从事石油储运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48年春,上海解放前夕。梁翕章在上海石油总公司任高桥东厂主任兼工程队长。按照地下党组织的要求,他和吴惠云等几位副主任积极组织护厂,使东厂免遭战火破坏,两万多吨油品安然无恙,为解放军南下提供了保证。1993年,中共中央组织部、统战部曾对他的这一段历史给予充分肯定,认为他“主动表示以东厂负责人身份组织护厂,并号召工人护厂”,”由于他的努力,较好地维护了厂内秩序,没有造成大的危害,并保证了工厂职工的生命安全”。

建国伊始,百废待兴。梁翕章像许多有报国之志的知识分子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的滚滚洪流中。他参加了燃料工业部干部学校的第一期政治学习班,半年的学习使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发生了彻底变化。他说,从那以后,自己就跟共产党一条心了。抗美援朝时期,他是燃料工业部石油管理局的一名工程师,被派往锦西石油五厂参加拆迁工作。那么大的一个工厂,整个装置拆迁,每个零部件位置都在图纸上画好,填好装箱单,钉在箱子上。1955年,梁翕章在石油设计局任施工预算室主任,他和朱家鹿、唐学勤等人负责组织玉门至兰炼800公里输油管道的选线与测量工作。大家晓行夜宿,渴了喝雪水,饿了啃干粮。西北的夜晚很冷,靠着火堆谁也睡不着,不远处一只只饿狼闪着绿莹莹的眼睛。荒山野岭没有路,他们用两只脚一步一步地走,白手起家没有基础资料,他们全靠一点一点地实地测量,一趟线跑下来,连沿线地图都出来了。

后来,他又参与组织了我国第一项储运系统工程——玉门及新疆至上海的原油东运工程。当时中国用油主要靠外援,建库储油便成了一项重要工作。他组织设计,配合施工,在北京、汉口、黄谦、白马驿、大连、湛江、广州等地,建成了新中国的第一批原油库、成品油库、航空港油库、海军油库、火车接运站库,为各类型的铁路、港口油库建设积累了经验。作为一名储运专家,只有储没有运,梁翕章始终觉得不满足,他有一个梦:中国发现了一个个大油气田,建设成了一条条现代化输油管道。

机会终于来了。1958年,梁翕章参加了中国第一条原油管道——克拉玛依至独山子的输油管道建设工作。1961年又主待设计并组织施工、投产了我国第一条大口径输气管道——巴渝管道。那惊心动魄的穿江工程使梁翕章终生难忘。

虽是南方,但初春的夜里,山风还是有些寒意。梁翕章躺在四面透风的帐篷里,反复琢磨着过江方案的一个个细节,久久不能入睡。他索性站起身来,披上衣服,再次向江边走去。

正值枯水季节,500米宽的江面比往日娟秀了许多。但梁翕章知道,江面虽然波澜不惊,江底却是激流滚滚,钢管焊口能经受得住冲击吗?输气后漂浮力会对管道有多大影响?钢管怎样穿过江去?施工封江期限很短,洪水季节马上就到,容不得多想,无论如何要试一次。但是,由于准备不足,第一次穿江失败了。

在那段时间里,他满脑子都是过江的问题,他与程文江等工程负责同志一起反复研究比较过江方案;与设计人员一起画图测算;向当地的工人、干部、拖拉机手请教有关问题。他一有空闲,就来到江边,边走边回忆着第一次穿江的第一个细节,思索着大家提出的一个又一个办法。面对长江“天堑”,脾气温和的梁翕章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别人可以建一座大桥从你头上跨过去,我们也一定能够修一条管道从你身下穿过去。”

经过周密准备,又一次穿江工程开始了。梁翕章、翁心源、李芳百等主要工程负责人来到江边。地方首长来了,当地群众来了,拖拉机手、潜水员、解放军通信兵都来了。晚上,无数只火把映红了江面,辉映着星空,工人的号子声,拖拉机的马达声此起彼伏,长江仿佛提前迎来了多雨季节的喧闹。潜水员下水摸清了江底的情况,选择出一段比较平坦的过江位置;无数只竹笼装上石块在江底摆出一道地沟,减缓水流对管道的冲击:两层钢管套起来用水泥浇铸,加大重力和强度……拖拉机牵引着钢管缓缓进入江底,梁翕章目测着钢丝走过的距离,不等钢管露出水面,便迫不及待地往前紧跑几步,踏进水中,“老梁,那里水深!”一位地方首长急忙拉住他,“出来了,出来了!”梁翕章忘清地向对岸的人们挥着手,喊着。这一次大家都非常有信心,过江方案科学合理,施工准备认真细致,工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果然,通过试气,他们成功了。

管道要翻山越岭,过溪流,走河滩。为了能及时处理现场出现的问题,梁翕章、杨承汉和四川设计院的负责同志等就住在离管沟不远的帐篷里。由于土质的原因,刚挖好的管沟,会突然塌方,半天的工作量就会化为泡影,大大影响工程进度。于是工人们轮流吃饭、休息,而梁翕章他们就端着饭盆蹲在沟边,边吃边指挥。

1963年,四川石油会战开始,作为基建指挥部总工程师的梁翕章参加了四川境内几条输气管道的建设工作。在威远至成都管道工程建设中,梁翕章再次组织了选线、设计、施工、气体试压、穿江等各项工作。值得一提的是,我国石油管道建设史上的第一次清管试验就是由梁翕章与四川设计院的同行们在这一工程中进行的。

当大庆至秦皇岛输油管道工程——“八三工程”开始兴建的时候,正值文化大革命后期的1973年,虽然此时梁翕章只是该工程设计所的一名技术员,他的主要工作是看管沟,他没有一刻不在关心着工程的建设。他一有机会就找有关部门、找从前一起工作过的同事了解情况:加热炉是放在泵前还是泵后、清管工艺有没有、防腐怎么样等等。为了使自己的一些见解和想法更准确,更有说服力,他一有空闲,就往图书馆跑,查阅有关资料。他不时地找有关人员,耐心地述说对一些技术问题的看法:“我觉得还是泵后好,你看呀,“他会随手拿起两本书、两支笔或两块石子摆起来,“如果先加压后加热,高压油流进了加热炉,炉子就受不了了,炸了,烧了,就会出事故。”他把两样东西调换了一下:“应该有先加热再加压,泵是不怕热的,”他说,“还要清管,这个事情不干不行。一旦里面堵了,那就麻烦了。”尽管非他职责所及,尽管他的这些想法一时还不能够为人们所接受,但他必须尽到一个工程技术人员应尽的职责和义务。

1979年,梁翕章在国务院管道办公室任副总工程师。80年代初,他又被调到石油规划设计总院工作。这期间,他先后担任过第六届全国政协委员、石油学会第一届储运委员会副主任、第二届腐蚀与防护委员会主任、中国交通运输协会发展委员会委员、常务理事。大量的社会工作对年近70的梁翕章来说,确实要耗费不少精力。但他仍然没有忘记自己所从事的管道事业,他主持研究了引进先进管道技术的有关问题,积极宣传、推广密闭输油工艺、清管技术和先炉后泵技术等,经应用取得良好效果;他担任国家科委重点项目——全国土壤腐蚀网站试验工作协调领导小组组长,其成果为宝钢、葛洲坝工程中埋设20年、30年金属和非金属工作提供了重要资料;他担任国务院技术经济中心交通运输课题组《发展我国成品油管道》课题组副组长,组织交通部水运规划院、铁路规划院等十多个单位,编制完成了《全国成品油管道规划》;他多次深入边疆、沙漠、负责组织新疆石油外输工程的可行性研究工作。

1982年IO月,梁翕章赴美参加石油工程师协会年会(SPE会议),趁此机会,他参观了美国东德洲石油公司的一条成品油管道。汽车徐徐停稳,梁翕章急步迈下车来,30年前,他来美实习时就看过这条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紧急修建的成品油管道,他急切地想看看它的变化。他参观了总调度室,看了管道的首站以及为管道改造新建的接收液化石油所装置和地下储库……梁翕章没有想到,这条已经运行了40个年头的老管道仍然这样有力地运行着,看不到任何衰老的痕迹,并且实现了全线自动控制与管理。而在我国,还没有一条象这样直接面向市场的成品油管道,有的刚“20岁出头”就已经在喊“老”了。

“30年,中国的管道建设起码落后了30年”,“中国的管道事业要迎头赶上。”这个念头在梁翕章心里翻腾着,他似乎忘了自己已经是快70岁的老人了。

回国后,他更加努力地投入到工作中,白天他经常整天地呆在离家不远的石油信息所资料室里;晚上,他坐在书桌前,一呆就是一两个小时。通过多日的研究论证。梁翕章提出了“关于引进改建一段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管道的建议,”他认为,引进改建一段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管道,不但能引进先进的管道技术,学到国外科学的管理方法,更重要的是它可以使国人开阔视野,找到差距,看到今后的努力方向,增加加快发展的紧迫感和责任感。

年近古稀的梁翕章,上东北,下江南,四处奔走,调研考察了全国大大小小的多条管道工程,翻阅了上千页的外文资料,对建议进行了进一步的补充和说明:改建一段而不是新建一条,主要是为了节省人力、物力、财力投入;根据各条管道供油来源和沿线消化能力情况,建议选在铁岭至大连一线。这一段起于大庆,供油有保证,从以往情况看,运营情况良好,能够长时间充分发挥先进管道的能力,节能前景良好。一些同志对此持不同观点,认为没必要花这个钱,费这个力。梁翕章一次次地说明自己的想法,反复申明改建的意义。最后终于得到了石油部领导的支待,他亲自组织调研了铁岭至大连输油管道的运行情况,编制了管道改造建议书,并参与了方案设计和技术引进工作。

1987年,引进美国技术改造建设的铁岭至大连输油管道工程完工,投入运营。10年来,这条国内最为先进的串联泵供压、全线密闭输送、自动化遥控管理的管道,取得了较好的经济效益,单是用电这一项,每年就可节约400万度。通过改造建设和运营,大大提高了我国石油管道的技术水平,培养了一大批管道管理和技术人才。如今的铁大线已经成了石油管道工程的一个样板,许多工程都借鉴或仿效它的经验和做法。一些原来持不同观点的同志见了梁翕章也说:梁总啊,你可是搞对了,中国就要建设这样的管道才行。东北输油局的一位负责同事自豪地说:“我们已经实现全线遥控管理,首站能够直接控制尾站。”

在总院工作期间,古稀之年的梁翕章所做的工作是令人敬佩的,说到要退休,他总觉得还有一个心愿未了,那就是加入中国共产党。从建国初到80年代中期,他写了上百页的思想汇报,一再表达他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心愿。他写到:“1959年的时候,我就提出过入党的请求。因为我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我亲身体会到两个时代的不同,这都是由于有了共产党。我了解国家在过去所受的屈辱和苦难,我感受到了新中国的巨大变化,我爱她,所以我爱党。还是那句话,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石油规划设计总院党组织认真研究了梁翕章的请求,于1984年5月批准他为中共预备党员,第二年转为中共正式党员。那一年他70岁。

1988年6月,74岁的梁翕章在卸任第六届政协委员后,退休了。

但是他没有颐养天年。在退休后的五年时间里,除去撰写、翻译学术论文外,他撰写了一本《世界著名管道工程》,70万字;一本《英汉石油大辞典》(储运分册,)50多万字。梁翕章说:“我现在的任务不是搞高精尖,而是要在那些普遍的、大量的、影响管道发展水平的问题上下工夫。”所以,他写的东西很有针对性、启发性和指导性。早在20世纪50年代他的《论石油储存技术》(专著)、《石油储运手册》(翻译)等,就是当时石油技术人员学习的主要教材和工具书。梁翕章和夫人合作编写的《世界著名管道工程》一书,花了两年多的时间酝酿、准备,又用两年多的时间完成。书中介绍了世界大管道的建设背景,旨在让人们了解,比我们领先几十年、先进许多的外国管道建设是在什么样的现场条件和需求环境下建成的,遇到了哪些问题,又是怎样解决的,有哪些可以借鉴。从施工技术到应用机械,从管理方法到市场环境,都是他的文章和著作中涉猎的范围。他还参加了《中国能源政策》一书中能源运输部分的编写工作,担任《中国大百科全书(交通卷)》管道运输部分主编。

穹宇高原,星河灿烂,刚看完《小龙人》的外孙跑过来打断了梁翕章思绪:"爷爷,你见过龙吗?“看着墙上那张全国油气田长输管道图,他若有所思地说:“天上没有龙,可爷爷见过地下的长龙。”他坐到书桌前,拿起那本刚刚脱稿的《成品油管道概论》,又随口吟道:“八旬人老耕不止,还要长龙脚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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