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我国石油领域里的李国玉,界内人士会很自然地与“沉积盆地论”、“天生盆地必有油”等论点挂钩,也自然地引起一番面红耳赤的争论。有的人支持,有的人反对。无论学术观点之争如何,但他作为石油工业领域早期的找油人,对石油工业的贡献是值得我们一书的。他的独到之处在于异常勤奋,通过长期的调研国内外油气地质情况、油气勘探资料,掌握了大量的信息,给决策者提供参考信息的同时,在长期的聆听高层专家、高层决策者们的讨论、决策及后来直接参与勘探研究中,逐步建立起了自己对石油地质的个性观点。李国玉的理论不是某一专业领域深奥的探讨,而是在于石油地质宏观上的理论。
一 坚实的一步
1952年6月,二十岁刚出头的李国玉泪别曾经滋养他,给过他知识、思想的兰州大学俄文系,踏进了陌生而神奇的领地——石油行业。
这一番世界到底什么样?他只知道石油重要,仅此而已。朦朦懂懂,随着领导的脚步,依然带着天真烂漫的学生装走进了北京石油地质高级学校。他有个天生的好奇,无论哪一方的知识,只要是对他来说是新的,他都十分感兴趣,而且是如饥似渴。他发现了未曾听说过的东西。石油是由有机物在一定的时间内演化形成,什么海相、陆相、盆地、地质年代、各种五彩缤纷的地层……。他第一次接触到了神奇的地下世界,并下决心要看个究竟。
中国五十年代初的石油工业几乎还处于解放前的水平,全国只有几个小油田。解放前四十五年的石油累计产量不超过10万吨,国家的工业依然靠洋油。中国辽阔而茫茫的大地,哪里有油?有那么多老一辈石油科学家们在黑暗的中国抱着报效祖国的一颗宏愿,曾粗粗踏遍了大半个中国。解放后找大油田依然成了石油科学家们的主要矛盾。
李国玉结束石油地质学校短训班的学习,在北京石油总局任俄文翻译。他认准了找油这条路。他深深懂得勤奋能补不足,勤奋干一番事业。
这一道理早已在从西北山沟农家大院走到大学堂时深深埋藏在心底里了。他们屯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有文化的。他能成为“鸡窝里的凤凰”,就是靠“勤奋”二字“升华”起来的。他放弃了打牌,不喝酒,不吸烟,把所有业余时间投入到了读书。读国内外的各种石油地质资料,有关书籍,写些笔记、观点文章,认识到哪写到哪。他立志成为石油地质专家,这是他志愿,也是当时党的希望。他牢牢记住了当时燃料部办公厅副主任王志群同志代表党组织对他们提出的要求:“你们不仅要当好翻译,而且要学好技术。将来苏联专家走了,你们要自己当专家”。这也许是领导鼓励年轻的翻译人员们多学习专业,在翻译时做到游刃有余,有利于准确无误,也许是对年轻人的一种激励。而他老老实实地听党的话,把它当作了一生追求的目标。
1955—1956年,他作为翻译随中国政府代表团考察苏联。先是在李富春率领的中国政府代表团任翻译。从中他首先了解了区域勘探方法、俄罗斯地台找油经验以及石油科研机构的设立等。在考察苏联莫斯科石油地质勘探研究所巴基洛夫领导的“世界含油区研究组”后,他对世界含油气盆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逐步认识到找油工作是以盆地为基本单元的,大地构造是背景,油气田是局部构成。
有了这种基本的认识,他大胆翻译了“世界含油气盆地分布规律”一书。可以说这一次的考察让他大开了眼界,在专业知识上上了一个台阶。后来出台的一系列有关世界含油气研究方面的蓍书、译蓍都与这次考察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有关领导的鼓励下,李国玉开始试图思考有关石油勘探方面的问题,在“石油译丛”、“石油工业技术新闻”等刊物上,发表了“论油气藏的分类原则”、“石油储量准备的几个问题”等文章。
在克拉玛依油田发现前后,他作为翻译多次随同部领导和苏联专家到现场参加考察和研究部署工作。当时在中、苏专家层及中方专家内部面临着这样两个问题:首先是“克拉玛依地区油苗非常广泛,能否形成油田?”;后来1955年7月第一口井获得工业油流后,“要不要大胆展开大规模勘探,迅速拿下这个油田?”针对这两个问题,中、苏专家之间、中方专家内部展开的辩论非常激烈,针锋相对。
这时他靠三年翻译工作中吸取的知识和平时的积累,接收了地台边缘虽有大量油苗仍能形成良好地层封闭油田的论点,积极支持应该大规模开展钻探的主张。他认真严肃、积极负责地向李聚奎、康世恩、张文彬等领导同志反映了意见,从翻译角度起到了一些积极促进作用。因此,1956年被评为石油工业部机关先进工作者代表,并参加了工业部全国先进工作者会议。
大庆油田发现后,为了开发好该油田,石油部党组织负责进行了调查世界主要国家大油田的开发经验与技术的研究。他以中国大庆油田地质条件相近似的苏联第二巴库为重点,系统地调查并介绍了面积大、储层为砂岩、油层厚度中等、地质构造简单、采用新开发原理和方法的一批油田的地质构造和开发方法。其中有罗马什金诺油田的一系列新做法:
1 内部切割注水,较早保持压力;
2 先开发储量丰富、产能最大的中央部分;
3 先稀井网,后加密井网;
4 提高注水线上的压力;
5 以不同压力注水,限制高渗透层注水量等等。
又系统地介绍了《苏联大油田》、《巴什基利亚三大油田开发经验》中涉及到的杜玛兹油田、什卡波沃油田的经验。这在当时对缺乏开发这类大油田经验的我国,根据实际情况制定合理的开发方案起到了一定的参考作用。
他一个嘴上没毛的小青年的调研报告,能否引起重视或能被采纳多少?这其实对他来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名正言顺地参与了这项工作,这意味着真正开始踏入石油领域的研究。他的知识加深了,他的眼界开阔了,思考敏锐了。这就是他最得到满足之处。
大庆油田开发出来了,但所面临的技术问题比较严峻,也就是在技术上走什么路的问题。
1963年,石油部面对上述问题组织人员对我国、美国、苏联的石油工业技术水平进行了全面对比。他作为其中的一员负责了地质勘探部分。逐项对比结果表明,我们勘探水平比苏联落后5~10年,而苏联在技术上比美国又落后10多年。学苏联,我们熟悉,但落后,学美国,技术先进,但对我们严密封锁。他作为唐克部长领导的石油新技术引进小组成员,提出了两条建议:1 应该学习引进美国新技术,不能沿着苏联落后的技术往前走;2 在美国对我国实行封锁的情况下,利用一批与美国有直接关系的国家,简接引进美国新技术,如意大利、西德、罗马尼亚、日本、法国等等。这项建议后来被接受。
他一股作气,写了篇“世界海上石油勘探的两条道路”一文,阐明我国大陆架含油很大,但目前使用洋法上马的条件还不够具备,因此,建议考虑在开发初期采用世界上美国、委内瑞拉、苏联等国走过的由土到洋的道路,因陋就简地在浅水区逐渐开展勘探,可考虑采取改装渔船、货船和军船的办法。
1953年到1963年,他整整当了10年的石油翻译。这是他理论上、工作中学习的10年,是充分得到锻炼的10年。在这10年里,他在通向石油地质专家的路上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在这10年里,他利用别人喝茶、打牌、睡好觉的时间,共翻译了11篇有关石油地质方面的文章,独立或与他人合作翻译了11本大大小小的书籍,写了一篇“苏联石油工业”的出国考察报告。
二 步入完全的石油地质研究领域
由于苏方单方面撕毁合同,撤走专家,专门现场翻译的使命结束了。1963年底,李国玉担任了石油部情报研究所副所长。此时,正值我国石油工业开始大步迈进时期。
1964年,石油部决定开辟渤海湾大油区,重点勘探地区为济阳拗陷和黄骅拗陷。这是一个多断层复杂油田,与松辽盆地简单背斜式的大庆油田地质构造有相当大的差别。这种多断层复杂地区的含油远景究竟如何?采用什么方法才适应这类地区?如何能加快速度?当时,我国勘探地区少,还缺乏对付多断层复杂油田的经验。为了解决这一前无经验的问题,石油部调集一批干部和技术人员,攻克这一难关。李国玉一头扎进了中国科学研究院图书馆,夜以继日,整整半个月,重点调查了美国加里福尼亚多断层含油气盆地、西德西北部多断层含油气盆地、苏联老巴库及土库曼多断层含油气盆地等四个地区,共列出123个各类复杂油田的实例。他将这些资料与我国济阳拗陷和黄骅拗进行了对比,总结出了这么几条:
1 多断层含油气盆地的油气资源是丰富的;
2 大断裂带是构造带,也是油气聚集带;
3 断层油田类型多,可形成大油气田;
4 对多断层地层要加强古构造研究、地层对比和地震勘探;
5 多断层油田的勘探开发,要以封隔的断块为单元开展工作。
他不是带兵打仗的前线将领,他的作用是为决策、为某一项工作提供坚实的依据。
1964年在渤海湾地区召开的第一次石油部海洋勘探会议上他作了题为“世界海上石油勘探的动向”的报告,提出了他思考已久的观点。我国渤海、东海、南海有80万平方公里的浅海面积,找油的地质条件非常优越,而且我国这些海区的地理位置良好,靠近工业区,供应和交通方便,采取由浅到深、由土到洋的道路,有计划、有步骤地下海找油,是进一步扩大我国石油资源实现我国石油工业合理布局的一个有效途径。
1964年下半年,为了配合四川盆地三叠纪、二叠纪大厚层石灰岩为目的的油气勘探大会战,李国玉调研了中、近东、加拿大、美国、墨西哥、巴基斯坦等主要碳酸盐岩油气区的地质情况,以六七个具体油气田为例,研究了油气分布规律,在会战动员大会上作了“世界碳酸盐岩油气田”为题的报告,提出了以调研为基础的技术上的五点建议:
1 碳酸盐岩可成为生油层;
2 由于碳酸镁置换碳酸钙的过程,可使孔隙体积增加15%。四川白云岩分布广泛,除裂缝性储集层外,应注意白云岩化的孔隙储集层;
3 局部白云岩化可形成与局部构造形态无关的窝窝状油气藏;
4 总结提出了碳酸盐岩油气层的八大地质技术特征,如大漏大喷等等;
5 世界上碳酸盐油田储量占总储量的50%,产量已占40%,证明碳酸盐油气大有希望。
除此之外,为了给四川盆地勘探工作提供更多的参考性的东西,他组织一些人搞调研,写出了“世界裂缝性油气田”一书。
李国玉此时已不满足于只调研基本技术问题,开始把注意力放在了一个油田的综合情况。
1965年,他与张一维等同志合作,系统地调查研究了世界海上石油勘探开发的历史、地质、资源、经济、勘探方法与技术以及世界主要海上油区的勘探情况,撰写了《海上石油勘探》一书,为我国勘探开发大陆架提出了一些建议。
从1964年到1970年,他深入渤海湾油田会战前线,作了大量的调研工作,写了四篇较有力的文章,编写四部有关书籍,奔波于石油前线,奔波于幕后的各种理论准备工作。这项工作虽然同样辛苦,而且也十分重要,但他正象部队里的参谋,不出名,是无名英雄。
李国玉从1970年下半年开始,调到油区组直接参与勘探工作。他和他的同事们先后考察了多国油田。
1974年,他们到澳大利亚主要考察了海上高产油田和巴罗岛低渗透的一套做法和经验。之后他们明确了先抓地震勘探的重要性,了解了少井高产的做法、海上勘探开发的全过程以及巴罗岛低渗透油田注水开发大型压裂保持稳产的做法。
1975年,通过考察挪威北海油田,学习了北海油田的五条经验:
1 找高产大油气田,促进石油工业发展;
2 勘探开发大油气田的五步做法,即天空定向,地震定区,少井定局,震、测、钻、试定储量,稀井高产;
3 大搞石灰岩油田;
4 严格要求地震质量;
5 制造混凝土钻井采油平台。
这对南海的勘探规划起到了很好的参考作用。
1982年根据美国落基山的考察结果,他提出了大力开发我国多山地区逆掩断层带的勘探工作,并计算我国逆掩断层带可扩大沉积面积30~50万平方公里,增加油气资源30~50亿吨。
1983年在石油工业暂时困难时期,他提出重新评价东部地区,而且明确指出有八大潜力,他的报告在石油工业原油产量从1983年的1.06亿吨提高到1985年的1.3亿吨方面起到积极促进作用。因此,获渤海湾复式油气聚集区的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
1998年发表“海相沉积是中国二十一世纪油气勘探新的主战场”一文。文中指出,中国有近300万平方公里的海相沉积区(不包括西藏),初步评价有126亿吨石油资源,20万亿立方米天然气资源,建议组织地矿部、科学院、石油公司专家开展深入区域研究,以期突破。
三 建立自己个性地质观点
1978年开始,他在勘探司工作,在从事实际勘探项目与理论研究中,李国玉的思考变得更加广泛而深入。
如何搞好我国还处于低水平的大陆架勘探?如何首先进行大陆架油气资源评价?在老石油部的直接领导下,他与有关评价委员会系统地听取了参与我国大陆架合作的10个国家、29个公司的48次中间成果报告,全面了解了各石油公司的评价成果、方法、程序和理论,并组织我国南黄海、南珠江口、莺歌海和北部湾的评价工作,近200人对42万平方公里合作区的10万公里地震剖面进行了解释,排除了珠江口、北部湾、莺歌海、渤海、南黄海的先后次序,评出798个局部构造,为进一步合作打下基础。在整个这一工作中,他加深了石油成因与各类盆地的思考与研究。
1978年在他著的《中国石油工业发展的地质理论基础》一书中,第一次提出了自己多方思考过的个性化的观点“沉积盆地论”。
1990年5—6月间,李国玉行程万里考察了广东、广西、云南三省的全浦、十万大山、西双版纳、陇川等十多个盆地之后,写出“天生盆地必有油”的专论,引起了石油界的一片哗然。无论如何,这是他坚不可摧的见解。
时隔近14年的1992年,李国玉的“沉积盆地论”正式成文。这是感性与理性相结合的产物,是对油气成因、对盆地的形成等宏观上的总结。
在“沉积盆地论”中,李国玉全面论述了其涉及的内容、其在地质学中的地位、石油天然气的成因及沉积盆地的分布、分类、沉积盆地论与各大地构造学派的关系。在这篇专论中,他指出“大地构造作为石油地质学的宏观背景和框架,对石油地质学起着重要的指导作用。但石油地质学毕竟有其自身的特殊性,所以无论各学派的大地构造学从任何角度论述石油地质的规律性,但最终的落脚点都是阐述沉积盆地,我称之为‘沉积盆地论’”。
今天,李国玉从事石油研究工作整五十年了,是少有的从“外行”转入内行而且一直“愚直”地干下去的人员中的一个。在这五十年里,他撰写发表了大量的论文,翻译了大量的文献及书籍,写出了十多篇出国考察报告及多部专著。其中最典型的两大套系列书:第一系列为盆地、油气田图集系列,分中国部分与世界部分,分别四册,共八册;第二系列为论文系列巨著,分“中国石油地质”、“世界石油地质”及“世界油区考察报告”等三册。
1998年,李国玉被选为俄罗斯自然科学院院士。
他的这种成功,主要依赖于他自强不息的奋斗和乐观的人生哲学,还有一点很重要的不可不提的机遇。他作为我国石油工业在前苏联的支持下刚刚起步时期的翻译,有太多太多机会直接聆听国外石油地质大师和我国石油界泰斗们的专业讨论,也有很多机会与高层领导直接参与重大决策的讨论研究。可以说,机遇造就了他。我想他是一个属于当他回顾自己整个一生时不会有太大遗憾的那一类人。